褪色的馬武窟

我們正在做的事: 


文、圖/林昭元(台東分會議題組,自然名:昭和草)

徜徉於幽谷之中的馬武窟溪,源自都蘭山北麓與堵開埔山東南麓,南、北溪支流於泰源村匯集成河,一路蜿蜒向東,最後在東河出海,流入廣袤的太平洋。數百年以來,世居於泰源盆地、東河出海口的阿美族人,以及後來遷居於此的漢人,汲取溪水灌溉耕種、捕撈溪裡的魚蝦,因為馬武窟溪的孕育,如母親般的滋養,幽谷的人們得以安居,與山水共存。
 
二十多年前,甫完成學業的父親,來到泰源任教,與生長於此的母親邂逅,我便在群山與溪流的懷抱中出生、成長。童年的記憶中,我們與馬武窟溪之間的關係是親密且溫暖的。夏日的放學課後,孩子們總是迫不及待地脫下制服,揹著橘紅色的夕陽餘暉,一個個跳進這天然的泳池,悠游其中;也還記得,假日午後,父母親帶著我們兄弟倆往溪流的上游走,在清澈的小溪裡打著赤腳彎著腰,找尋尖尾螺的蹤跡;更不會忘記,阿公三不五時從河裡提著活跳跳的溪蝦回家,當時那臉上如豔陽般的燦爛笑容。我們的生活,總是與溪流為伍,潺潺的溪水聲,伴著幽谷裡的孩子長大。
 
然而,隨著我的年紀增長,我與溪流的關係似乎慢慢地疏離了,彷彿羽翅漸壯的雛鳥,終究得飛離母親的懷抱。曾經,馬武窟溪因為溪流資源日益匱乏,政府下令全面封溪,讓溪流自然復育,得以恢復生機;當封溪的命令解除,我卻必須離鄉求學,原本熟悉的溪水,逐漸變得陌生。儘管與溪流的關係不再像從前那樣緊密,每當我乘車返家,途經東河橋,轉進河谷,沿著蜿蜒的溪流前進,看著粼粼的溪水,總是讓我心情平靜。母親之河的容顏依然美麗,我的家仍舊還在這裡,等待我的歸來。
 
今年夏天,我回到台東短居兩個月,來到台東荒野實習,參與協會「台東縣野溪工程調查」的行動,調查發現,自民國98年莫拉克風災以後,台東縣各個地區的野溪整治工程如火如荼地進行,實地勘察更發現,政府花了大把鈔票的整治工程,剷除了原有生機盎然的溪流自然景觀,取而代之的是一條條冷冰冰、死氣沉沉的水泥溝渠。而伴著我成長的馬武窟溪,也無法倖免。
 
怪手轟隆隆地響,沙塵漫天,原本守護著河岸的石頭與野草被鏟起,開始築起高高的水泥牆;過去魚蝦水草棲息的河床,也被填上水泥,變成堅硬的溝渠。冰冷的水泥牆,真的能代替原來的植被鞏固河岸嗎?平坦的水泥階梯河床,讓溪水不再潺潺流動,所謂的「減低流速以提高安全性」之後,原本需要乾淨清澈溪水的底棲螺類該怎麼存活?過去悠游於溪流之間的魚蝦,如今要如何跨越那一道道高聳的橫向構造物階梯?水泥化之後的溪流,人們不再親近,童年的我在溪水的滋養下成長,那未來的孩子呢?我們的後代還能像我們兒時那樣自由自在地在溪裡泅水嗎?
 
於馬武窟溪流域施作的野溪整治或護岸相關工程,自民國99年以來(截至102年10月),已進行16個工程,耗資將近八千萬,花費大量社會資源,換來的卻是一條條冰冷堅硬的水泥溝渠,令人質疑整治的效益;另外,溪流水泥化之後對生態的影響,以及對居民親近溪流之權利的剝奪,更是沒有辦法估算的成本。
 
表、民國99年至102年(截至10月11日)馬武窟溪流域野溪整治相關工程統計

主管機關

標案名稱

年度

決標金額

臺東縣政府

馬武溪北溪護岸應急工程

99

12,180,000

水保局臺東分局

麻竹嶺農莊大橋鄰近野溪整治

99

7,200,000

水保局臺東分局

麻竹嶺野溪整治

99

4,528,000

水保局臺東分局

柑仔林三號橋野溪二期整治工程

100

3,096,000

水保局臺東分局

大丘園25鄰野溪整治二期工程

100

1,730,000

水保局臺東分局

柑仔林三號橋野溪整治

100

5,066,000

水保局臺東分局

泰源村果子山野溪整治

100

2,669,000

水保局臺東分局

柑仔林三號橋野溪三期整治工程

101

3,990,000

水保局臺東分局

北源野溪整治六期工程

101

4,970,000

水保局臺東分局

泰源村16鄰野溪整治

101

2,000,000

水保局臺東分局

花固橋鄰近野溪加強維護工程

101

2,296,000

水保局臺東分局

北源順那41鄰野溪整治工程

101

5,178,000

臺東縣政府

馬武溪北溪護岸改善工程

101

13,060,000

水保局臺東分局

果子山野溪二期整治工程

102

3,600,000

水保局臺東分局

北源34鄰野溪治理二期工程

102

6,518,000

水保局臺東分局

北源3鄰野溪整治工程

102

1,659,000

 

總金額

79,740,000

 
自古以來,泰源盆地與東河出海口的居民,世世代代與馬武窟溪共榮共存,人們發展出一套與溪流和諧相處的生活方式。然而,在莫拉克給我們的教訓之後,還未來得及反思,政府卻開始一味地崇拜工程水泥,在政績與可能的金錢利益考量下,大興土木,大肆「修正」我們的溪流,這樣真的是正確的嗎?我們盲目地改造我們自以為安全的溪流樣貌,卻忘了回想,先民是怎麼樣尊敬溪流,怎麼樣與溪流共生共存,怎麼樣在溪水的滋養之下長居久安。
 
離鄉北上生活多年,這個夏天回到泰源,以為可以重回母親之河的懷抱,卻發現,一塊塊冰冷的水泥如瘡疤般遍佈在你臉上,使你的容顏不再亮麗,一台台怪手在你身上鏟挖,使你的溪水不再豐腴。我們是否該停下來好好思考,我們要的是溪流該是怎麼樣?
 
褪色的馬武窟正在哭泣,你聽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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